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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碎屑的语词,焊接现实和时代

2023-08-24 19:37:32 来源:解放日报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在“诗意”寥落的年代,真正的诗歌创作是孤独的、边缘的,也是严肃的、神圣的。诗集《一个人,也要活成一个春天》中的诗歌来自普通人,搜集自网络平台,经过专业评委遴选集辑而成。这是一群普通人写的普通日常,如朴素无奇的杂草般独自芜杂开放,如今被采集起来聚成一园,混杂着尾气、噪音、铁锈乃至血与火的原真性的文字堆积在一起,配上了前言与后语的背景介绍,便产生了令人惊艳的化学反应和景观效应——粗糙和细腻相倚,脆弱和坚韧相生,是飞扬尘土中投来的惊鸿一瞥,足够令观赏者为之驻足:一边惊讶于这些诗行所迸发的勃勃生机和野性蛮力,一边又担心这些摇摇晃晃的文字搭建的小屋能否经受住推土机的力量。

和近些年流行的工人诗歌稍微不同,这些诗歌的创作者大多来自网络平台,他们来自各行各业,并不分属于某个特定的阶层和群体,他们是日常生活世界中的芸芸众生。写诗是他们忙碌如蚁间歇伸出的触角,一部分触摸生活,一部分触摸内心,其结果是有血有肉的文字沾满了时代的情绪。对于他们略显稚拙的诗句,有人或许不屑,但如果要真正了解我们这个时代的真实面相,就一定要拜读。因为他们的诗句最大限度保留了被生活炙烤后留下的残迹,是微火的残留余温,是被烟火熏蒸的见证。他们是时代世相和情绪的忠实记录者,他们的诗是“到过许多城市之后”的见证,是日常生活中的一次“偶感”,是工厂里的人间烟火,或者是剩余的抒情,是生活的疼痛,是另外一种不知所起,亦不知所终的零余。每一首诗都是躯体与生活肉搏瞬间的定格,这种剪影以及背后的每一种生活方式都值得尊重,他们毫不讳言自己在尘世的角色,“我只是一个俗人”,甚至心安理得地认领了这样的角色,“生活在市井稀里糊涂走一遍过场”。然而,我们从中读到了一种珍贵的品质——真诚,不油腻,不世故。

这些诗有些并不像诗,唯其如此,才真正接近诗的真实状态。与其说是他们作诗,不如说他们本身就是一首诗。这些诗人是日常生活中的哲学家,日常生活在他们心中泛起涟漪,并留下形状。写诗是他们重构自我与日常联系的纽带,是寻找鱼化石。诗人们为自己代言,忠诚而生动地记录下自己与生活搏斗留下的挣扎形状和温度——“从空气里赶出风/从风里赶出刀子/从骨头里赶出火/从火里赶出水”。他们已经习惯了生活的粗粝和苦难,习惯于向生活保持卑微的姿态,也习惯于从土地中习得人生智慧。虽然“生活从来不缺少苦难和偏见”,但他们能从苦难的日常中挖掘出诗意,“我们一边封土/一边相互纠正”,便构成了一种绝妙的辩证法;他们好奇于新鲜事物引发的震惊,“草蛇是一个隐喻/忽闪一下钻入草丛”;他们对无孔不入的现代之网已经见怪不怪,他们开始习惯城市和乡村、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两种生活方式的交错而行,一方面“把羊群赶到野外”,另一方面“保持微信畅通”。

收到这本诗集里的诗,并不以技巧取胜。从技巧上来探寻微言大义实际上是徒劳的,相反,他们给了我们另外一种收获,粗糙外表下的生命伟力和坚硬现实。他们“无意中的发现”,却往往更容易抵达时代的本质,发现时代被掩盖的真相。生活是他们面对时代能够拿起的唯一武器,他们偶一开口,就把楔子犀利而准确地钉入时代,以一种一针见血的力量洞穿现代生活的本质。从这个维度上来说,他们也许歪打正着,用碎屑的语词焊接了现实和时代。比如,《蚂蚁》对《断章》的改写,“桥上看风景的人”和“楼上看你的人”的不期然的偶遇,置换为玻璃幕墙前高悬的工人和地面的人之间的对视。与《断章》中互为风景不同,《蚂蚁》中的蚂蚁构成了一种误置和错位,“其实/我也想对他们说,我们向上看/你们也个个像蚂蚁”。这显示了人与人之间难以沟通的隔膜状态,在生活和命运面前,人与人实际上共享了同样的本质。诗人窥探了时代的秘密,能在有中看出无,在无中看出有,在不经意中看到本质。比如《非非想》中“无意中发现,一个死去三年的朋友,/还躺在通讯录上/他占了薄薄的一行/像麻雀躲在冬青丛,不肯飞走”,正是这无意中的一瞥,揭示了电子时代人类普遍面临的新的生存境况。

因着微信、微博、短视频等新媒体,今天人人都可以写作,人人都可以被看见,诗歌也成为被看见的力量。他们的诗是一种在场写作,始于自发,无限接近本真,让诗歌有了金属的质感,同时在岁月的沉淀中有了包浆。只是这包浆不是文人的雅玩,而是粗粝的岁月与细腻的诗心搏斗的结晶。“焊工与火焰相恋”“生出了许许多多的疤痕”,关于其工作场景的描述,也在隐喻日常生活的粗粝面向,虽如火如荼,却也伤痕累累。所谓蚌病成珠,未必是不得志,粗粝生命与粗粝日常的剧烈摩擦也能成就好诗,正如“疼痛在文字里高歌”。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自己从来不以诗人自居,他们的创作也更可能接近诗歌创作的本然状态。这些诗人也许是世俗意义上的“失败者”,但他们的诗是不经意间向生活打出的“响指”,坚决而清脆。他们立场分明,态度坚决,即使在卑微的尘埃里,也要以不屈的姿态示人,标示人生的某种路标。诗歌是他们向生活昂起的头颅,“他俯身推车的姿势/多像一棵倔强的树”,即使是“歪歪扭扭地活着”,也“从不肯轻易倒下”。(叶祝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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